素心阁

不问垂云落霞处,一泓清影鉴素心

给🎼✌ 望✌ 🐱✌ 🦈皇 🧊✌ 涵✌ 童🔪 ⭐✌ 赵✌ 红✌ 折✌ 🥬✌ 等7️⃣他1️⃣🍉列✌端🍵🫗💧
🎲🐘🌶 ✋😭✋
给🕊位✌👻🌶

山雷日海风炉铁,泥霜雾月骨泪尘。
五四烟炬今尚在,不见当年传火人。

仙桥难度凡尘羽,神鸾不解人间趣。问仙君共饮陈浆甘醴否,却闻说羽化未肯溺麸曲。烟波浪荡花朝久,不似云间逍遥游,淡千秋。休与君论人世好,坐听君言君何求。
君欲人目乎,嫣妍艳媚何其多!多多到底是七色。香晖染春岸,落花压秋波。锦簇攀枝软,枝枝低,枝枝折,枝枝破,破红流去黄泥抹。瘦绿浅草促须擢,无使与花将地夺,九州不阔。
君欲人耳乎,听钟听鼓听竽瑟?金阶宝殿乐班厚,泥墙烂瓦衣衾薄。流水琴师息香火,绝弦知音难再得。金风徒愿颂功果,世音莫敢言人过。天赐良喉削葱指,曾不若,悲鸟歌。
君欲人舌乎,油盐酱醋有百味,更添腥膻弄唇舌,缠绵难舍。谁曾知,尝尽百味,终不过,苦辣酸咸,更无多。羊羹玉屑好下酒,羊骨刮尽饥民腹,孰得脱!
佳酿万钱,一杯忘本,一杯忘义,酒壶人间。玉液豪欢鞍马后,血骨恨饮乱沙前。仙君岂曾愿酩酊,毒酒一滴肝肠煎。造化灵芝非易取,人成丹铁独难咽。纵刀自把万端剪,飞天辞作羽化仙。

但敢割长袖,莫能酾毒酒。
刀俎非我手,不必悲鱼肉。

冷炙虽烹不烂,热肠未断先寒。苦辣酸咸都愈淡,遑论泥炭腥膻。
腹中粗食白饭,俱是他人心肝。襟怀贱卖换铜板,沽取半世苟安。

偶然看到Youtube的一个视频,作者叫Whitelight,花了半个小时,对《Minecraft》的现状发表了独到深刻的批评。
濒临干涸的我,大抵再也无法像儿时那样,打开《Minecraft》,或是其他优秀的游戏作品,花上大半天时间,找到一个答案,或是留下一段回忆。尽管如此,它们在我灵魂中刻下的印记仍未彻底消失。
沉浸在记忆的雾霭中,猛然间,我发觉一个诡异的事实:我如今拿得出手的全部技能,几乎都是《Minecraft》之类的“游戏”教给我的。
我记得我第一次接触《Minecraft》,是在同学家的平板上。那时候的移动版,没有红石电路,更没有指令。尽管如此,这些概念第一时间就引起了我的兴趣。
相当漫长的时间内,我只能从概念上,或是从别人的视频里,感受这些奇妙的东西。一个幼小无知的孩子当然不知道什么是逻辑,什么是工程,什么又是系统。这种情绪,可以说,完完全全出自人类的天性。创造。不为别的,只是创造。
我不想赘述《Minecraft》的技术性内容更新史,也不想谈论在这个过程中我做了什么样的探索和实践。我唯一清楚的是,这个并不复杂的电子游戏,在我建立认知的过程中,的确承担了主要启蒙者的角色。
尽管我的父亲试图将我在这方面的兴趣,与现实的电子学实验联系起来,但事实上,这种“人造的启蒙教育”,对我几乎没有产生什么长久影响。
或许,我仍然记得,发光二极管的长脚要连接正极,或是,集成电路长得像只虫子,又或是,继电器用巧妙的电磁原理实现了自动开关的功能。我当然很欣赏那些神奇的现象,或是某个精妙的设计,即使从今天的视角来说也是一样。但也只是欣赏而已。毕竟,现实中元件数量有限,要钱,还会烧坏,不能随便去尝试;电压电流电阻这样的数学参数,更增加了不必要的复杂度。这些实验固然也是一种游戏,但它们的游戏性存在诸多无法克服的局限。退一步来说,既然已经有了《Minecraft》,又何必多此一举?
早在认识“与或非”集成电路之前,我其实就已经建立起了对基本逻辑的完整理解。《笨办法学Python》把它重新讲了一遍。如今我坐在大学的教室里,《离散数学》的课本上仍在不厌其烦地捣鼓这三个东西,同时要求我完成一些古怪的考题,判断判断我的逻辑是“及格”还是“不及格”。
信号逻辑,实验方法,反馈系统,测试工程,用户友好,漏洞封堵……可以说,绝大多数对我有意义的东西,都是《Minecraft》教会我的。更重要的是,我学会这些东西并不是为了某种古怪的、虚构的“价值”——毕竟我还小——而是出于纯粹的兴趣。人类天性中的兴趣。创造。
另一个发挥类似作用的,是《Starcraft II》的Galaxy Editor。小学接触Python语言的时候,我一直无法理解到底什么叫面向对象,class语句究竟有什么实用价值。不过,时隔两年,接触了Galaxy Editor的触发器系统后,这个问题迎刃而解,自然得连我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是何时顿悟的。Galaxy Editor同样教会了我软件工程所必须的主要思想体系,让我的测试工程和系统工程技能更加熟练。
也许我还应该提及《Factorio》。它用事实向我证明了模块化思想的重要性。当然,这同样不是它灌输给我的,同样是实践得出的。毕竟,只有当你的传送带、机械臂、电线杆、组装机像毛线球一样打结在一起,失去直观性和可拓展性,你才能发自内心地拥抱模块化美学。还有《Besiege》在机械学方面提供的探索空间,《Kerbal Space Program》对于认识航空航天的助益,都是无可否认的。
所有的这些,都是一种朴素的自然认知,它完全源于实践经验和自发思考,不成系统,也没有专业概念和知识的支持,固然存在不少缺漏。话虽如此,在我看来,与那些摆在书本或是网络上的干瘪文字相比,这些反而是最珍贵的,至少是最值得珍藏的。
那么,几乎所有值得我珍藏的东西,都是“游戏”教给我的?这话讲起来固然有些片面,并且似乎是极为荒谬的。然而不幸的是,在很大程度上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
上面举的例子,仅仅是冰山一角。我们不妨把“游戏”的概念推得更广些:
我对文字的兴趣,起源于小时候听故事和编故事的原始乐趣;从小学时候在“汤圆创作”接触到网络文学,到误入藻饰文学的偏门,再到执着于表现主义文学,最终从文学中理解辩证论的思想,建立包容平实的文艺观,这段过程,莫非就不是游戏?再说回《Minecraft》,通过多次经营服务器的实践尝试,我建立过虚拟的货币和市场体系,知晓了朴素的空想计划经济的漏洞,也从自建公有制的问题中产生了对某些哲学体系的初步认识,尽管与《Minecraft》的游戏内容没有必然关联,但这种活动不也正是一种游戏行为吗?
游戏无处不在,电子技术只是其实现手段的一种,游戏的意义,不在于手段,而在于目的。当我们像上文那样,说游戏有某种“作用”的时候,有些人就跳出来赞成,并且呼吁大家有意识地汲取游戏“有营养”的成分;谈到游戏的无用时,那些人便又纷纷走散,或是把游戏踩在脚底,吐上一口吐沫,呸,不务正业!
如果是这样,那就与我的初衷相悖了。我并不想说游戏有什么用。跳格子,捉迷藏,也是游戏,难道非得牵强附会地捧上几句“培养人际”“锻炼身体”才行吗?相反,我要说的反而是游戏无用——无用的才是游戏。用,是属于工具的,不是属于人的。游戏的意义是人性,未被扭曲,未被绑架,自然的,快乐的人性。跳格子,捉迷藏,意义不在于和某某人笼络关系,也不在于体育中考能不能满分,而在于和玩伴朋友们的交心,以及游戏激发的自然的欢乐。
我赞叹在《Minecraft》中搭建自动树厂的高端技术,但我种树只是为了感受那种为大伙提供木材的快乐;我很欣赏利用投掷器生成随机数的天才想法,但我曾经搭建的时钟伪随机电路同样令我满意;我知道那扇活塞门其实没人使用,但设计它的控制电路是个有趣的工作;我非常愿意了解一种巧妙的数学算法,但某道例题的答案是2还是3我并无兴趣;我对使用现成品的技巧佩服得五体投地,但有时候我更喜欢自己建构作品的每个细节。
要比“有用”吗?总有人比我们“更有用”。如今有了人工智能,这个比我们“更有用”的东西,甚至未必是人了。这难道就是我们想要的吗?当优秀的文学经典被审判为“闲书”,不用AI手写代码被审判为“落伍党”,沉下心来画好一幅画被审判为“瞎折腾”,所有的游戏都要借着“适度放松”的头衔才能谈论,所有的热爱都要沾上“轻重缓急”的利害才算得体,我们究竟是取得了我们想要的,还是背叛了我们想要的?我们想要的又是什么?
自然,学校也并非完全没有教给我任何东西。至少,它教会了我加减乘除的符号怎么写,以及二十六个字母怎么读。不过它教给我的东西当中,最“有用”的,事实上不是知识,而是一些现实。它教会我体面的秘诀在于服从,教会我利益的重量大于正义,教会我应该歧视我被要求歧视的人,教会我应该奉承我被建议奉承的人,教会我如何用形式掩盖实质,教会我一些道德绑架的技巧和思想控制的模式……我无法一一列举。
可惜的是,它教给我的东西当中,没有多少是值得我珍视的。或许,初三的历史老师和高一的生物老师,分享的一些有趣的、引人思索的额外知识,很有意思,可谓值得收藏,可惜我全都忘了;与一些同学的交际中吸取的经验教训,也能带来很多启发,至少算一面镜子,让我看到自己的很多人格问题。我无法一一记起。
况且,我在学校中失去的东西,远比它使我得到的东西要多。从小学开始,十二年来,作业、听写或是其他的形式化教学任务,对我的精神是一种毁灭性的持续折磨,甚至到了大学,这种折磨仍在延续,只是相对有所收敛;在中学六年,尤其是后四年中,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,我不得不逐渐切断与世界的纽带,并且修剪和抛弃自己的灵魂,而这种破坏是不可逆的;在高中,我主动放弃了对数学、物理、化学的全部热忱,这种放弃最终延伸到所有的学科,以省下足够的心力,应付形式化工具化的生活。
当然,我没有指责或批评任何东西的意思,因为我所受到的损害,是大多数人不曾受到的,由此看来,学校并没有错,错误在于,我这种无法适应现实的残次品,进了一个不负责加工残次品的工厂。半成品与模具无法匹配,自然会产生预料之外的结果。
然而,如果要我赞美学校教育,也是做不到的。当我看到有些人手里没有“课本”就手足无措,把搜索引擎当作摆设时,当我看到有些人不知道如何探索和试验,只会问“你平时都做哪些题”时,当我看到有些人嘴上挂着一套大道理,实则用虚构的概念麻痹自己时,我已经不再感到惊奇了——习惯习惯,自然就习惯了;再习惯习惯,自然就麻木了。
写《忘我》这篇小说的时候,其实只是灵光一现,觉得这个故事还算有些意思;没想到,《忘我》成了我的作品中最有现实意义的一篇。只要人类坚持将自己作为物的价值凌驾于作为人的价值之上,把卑贱的奴性当做高贵的耐性,那么人类的价值迟早会被人工智能贬得一文不值。
有人像个小孩子一样分享他的最新发现,以找到新大陆的语气,描述着“游戏”在数字化教育中的重要作用。我只能欣慰而悲哀地笑一笑。欣慰是因为他像个孩子一样,这对人类来说弥足珍贵;悲哀是因为想要在今天应用这个“旧发现”的话,要么还太早,要么已经太晚了。
如今的人失去游戏了吗?当然没有。走在路上,我时常能够无意中听见周围人谈论着“今天的某某任务还没做”“抽了多少多少次卡终于抽中了心仪的角色”“某某新活动奖励有多丰厚”或是“抓紧赶回宿舍开一把”。这些当中固然能够体现人类可爱的一面,也就是为了虚构之物而倾注感情与精力的能力,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“每日任务”与“每日作业”,“全场最佳”与“考试状元”,“熬夜上分”与“熬夜刷题”,真的有任何本质区别吗?生活只不过是在“对游戏厂商有利的游戏”和“对同类相争有利的游戏”之间来回切换,我们从某种精心设计的价值标准中脱身,又沉入另一种精心设计的价值标准,从来不怀疑游戏的性质,也从来不思考游戏的意义。我们仍然拥有游戏本能、游戏产业,仍然参与着打着“非游戏”标签的社会游戏,像在游戏中杀死敌人一样,有意无意地欺压着我们的同胞,像在游戏中沉迷做任务一样,无缘无故地崇拜着名利的神像。我们从来没有失去过游戏,我们从来没有退出过游戏,我们正在失去的只是游戏的艺术和艺术的游戏。
很多人管游戏叫第九艺术。其实游戏艺术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,相反,它是最早的艺术,也是艺术的重要根源之一。如果要排次序,游戏算得上是“第零艺术”,只不过,经过数千年的文化变革和洗礼,人类已经遗忘了这种艺术,乃至于发了疯地想要重新审判这种艺术,或是从中牟取虚构的经济利益。
当我们把教育的高等学府改造成一座座工厂和名利场时,是否还有人记得,在最早的“大学”里,人们究竟因何而相聚,是出于操纵利害的伎俩,还是出于追寻智慧的游戏?当《Minecraft》的开发和游玩,从自由创造变为生硬叙事,是否会有人去想,我们的教育是否也在演出同样的剧本?
如果要我临死前写一封遗书,一定有一个章节是留给游戏的:我必须真诚地感谢那些耀眼的第零艺术,像感谢人类的先驱者和启蒙者那样去感谢。不为我自己感谢,而为人类感谢。为人类的过往,也为人类的未来——如果人类还有未来。

云霞烟光霓虹抹,半枝足把春开破。零红掩阡陌,落花压江波。
来人摘一朵,一朵不为多。清芬岂可锁,趁暖促先歌。

冷雨倾尽尘不洗,日短天云细。平波欲吹吹不起,浑江不知南北是东西。
江头江尾江中戏,戏子叹迷离。尝风问水今何觅,素月青霜白雪化缁衣。

麻雀摘星狗食月,田家粟黍麦麻缺。
云岭高苔兔啃雪,藤园矮杏蜂弄蝶。
应看十年寒炉铁,更上一场歌楼榭。
悲喜闹剧终辞幕,何事独角唱独绝。

论及工大,论及朝晖校区,实在是“无话可说”。
路网错杂无章,建筑披风带尘,绿化中规中矩,装饰平平无奇。有“翔园”,小池一方,碑塑二座,花坛几瓣,曲径数枝,还算有些意思;有爬墙虎,外墙内墙,满墙皆是,枯黄浅绿,小叶长藤,不失一种生趣:可这些,到底是“死物”,看来看去,不过几般模样,一副头脸,见过几次,也就习以为常了。
但有一样东西是不同的。
上塘河呈“人”字形,拦腰绕脊,把朝晖校区,咔嚓,咔嚓,剪成三份,大小不一;几座桥,跨过上塘,又将三块碎片,两两相接,缝成一块。这一剪,一缝,便显出不同:工大的全部,都缝进这上塘河里了。
河里。河里能有什么?除了水,便是泥,漂上几匝红叶,就算难得的点缀。上塘水很平缓,有时甚至分不清是从西往东,还是从东往西流;算不得清澈,若非青天泪尽,大雨初晴,就看不出透明感;植被也寥寥无几,偏僻的转角,岸前的淤泥,零星那么几丛,只不过一撮绿,并无什么特别。毕竟,河里能有什么呢?
一块镜子,本来也没什么的。一张金属箔,盖一方玻璃,垫一块底板,就成了。但镜子里面的世界,却是变化万千,莫能胜记。
上塘河就是这样的一条镜河。
它是一条镜河,不是长得秀气,也不是水端得平;全因为它从工大穿进,从工大穿出,于是沿途的一切景象,工大的各种模样,就都收入囊中,漂软了,泡化了,溶在这河水里。
杭州雨多。天,流起泪来,没完没了,无止无休。啜泣,蒙蒙纤纤,绵绵涟涟;嚎啕,喧喧嚷嚷,浩浩嚣嚣。人挤着人,伞挤着伞,我在桥上,举步维艰。只有这个时候,才显出工大行人之多。
我第一次注意到上塘河,正是在这样的人潮里,在这样的雨里。走动不得,无可奈何,侧过头去,才发觉原来有一条河横在这桥下——日日从桥上走,却总是来去匆匆,疲于奔命,谁又会关注一条水沟?
密匝匝的细雨,在水面纹出密匝匝的涟漪,鱼鳞一样。在山多水少的家乡,是很难见到这般景象的。涟漪一圈又一圈,一个叠一个,我忽然想,从空中往下看,地上的雨伞,也该是同样的情形。
一个涟漪就是一把伞,一把伞就是一个人。这样多的人,却似乎都没有什么关联,各走各的,各自奔忙。同样的伞,同一座桥,却不在同一个世界;人连着人,伞连着伞,却不能心连着心。触景伤怀,那个我所构想出的,历史上或许并未存在过的,共同理想和共同信仰的旧梦,此时又发作了。
我看着这河,看着漂满了水面的涟漪,河不说话,我也说不出话,更无人听我说。然而这些涟漪,仿佛是河水藏起的心声,平时不讲,惟有下雨天,没人听见的时候,才拿出来,对着空落落的天,对着黑压压的云,不求谁懂,只顾倾诉,图个痛快,得个排遣。
镜子磨花了,自然不能再照;雨天的上塘,也是看不见倒影的。然而此时它照出来的不是影,照出来的是心:谁看它,它照出的便是谁的心。对着这样一面镜子,我的伤感一时淡了许多,似乎也没有那么孤独了。
没雨的时候,上塘河才做起镜子的本职来。朝晖校区四桥并立,桥的式样又各不相同,一座石拱桥,两座柱式桥,一座系杆拱桥,也可算作一大特色。
四座桥,连同它们的倒影,将河流环环扣住,校外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座公路桥,也映在河里。站在桥上,左看是桥,右看是桥,桥影就成了镜中世界的主角。桥上有人时,人影也在水里,脚朝天,头朝地,吸在桥上走路,颇为有趣。
我倒很羡慕这倒着走路的人,因为我看不见他们脚下的地,却能一眼看到他们头上的天:在河水的倒影里,天是那样高,那样深,云层浮在天上,沉在水里,云层下面,又是看不到底的空阔,仿佛人人都能摆脱引力束缚,直向云霄坠去。仰起头来,伸长脖子,自然也能看到天,然而上面的天,是必须仰望的天,又是不可长望的天,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,是现实的天,不浪漫的天。
其实,上塘河的白天,只能算是冰山一角。真正的镜河,要等入夜才能看见。河水不够清澈,反射的光总是很微弱,和太阳的光芒混在一起,几乎就看不见了。黄昏的落暮,把河水染成橘红色——日光的终曲,夜景的序幕。等橘红消融,夜的交响曲才正式登场。
站在拓工桥上,西边是黄澄澄的都市灯火,东边是白晃晃的楼房窗影,微澜不惊风波静,半河碎金半河银。灯光照亮的一切,都颠倒了上下,原样拓印在水里。拱状的精弘桥,连同它的倒影,围成一只轮廓分明的油橄榄,河岸的一切,物或是人,在路灯的昏光下,也都掉进了水里。这样清晰的图样,白天是看不见的。
然而上塘的镜影,也并非完全的模仿。水是一层一层,纤维状的,不像穿衣镜那样光滑平整。水里的镜像,自然也受此影响,沿着水纹的方向,晕散开来,显出丝状的笔触,模糊了细节,隐去了棱角,于是一切都像在梦里,捉摸不清,看不真切。未借杯酒,而见幻影,朦朦胧胧,恍若独酌。
下了桥,沿着河走,从灯辉交映,到光影阑珊。除去水中景象,一切都笼罩在夜幕里,只剩潦草的边线,墨黑的剪影。远远地看见学校的甜品店还亮着灯,草莓的墙,石榴的柱,玻璃,桌椅,只在这个时候,才格外明艳。里面,外面,零星的,模糊的,坐着人。几个,是谁,和谁,在写什么,聊什么,问什么,又在想什么?
河水是不会回答的。和我一起的,只有跳动的光斑,冻住的波纹,还有些挺水植物,是什么品种,什么颜色,什么样子,一概不知,只看见河里的倒影缺了一块,就知道有草木在那里。岸上也是有的:河影裁成数截,便知道是柳树;碎成几块,则是别的树枝,具体是哪种,有人会知道,但不是我。
到此为止了吗?毕竟一切景物,总是小得可怜,即使是名山,是大川,几张照片,一段视频,就把它概括。人来了,看过了,便知道是什么样,大概有什么东西,剩下的,只好留给勘探队,留给研究员,留给艺术家,而我这样的闲人,终究是咀嚼不了的。
但总有一些例外。镜子里的世界,正是一个例外。
镜子里的世界是无穷大的。站在北边,南边的世界就俱在其中;转到东边,西边的世界便尽收眼底。站在高处,可以看天,看天上的万家灯火;伏在地上,可以远望,一直望到天涯的尽头。镜子再小,镜河再浅、再窄、再平凡,外面的世界有多大,里面的世界就有多大。上塘河,是无穷之景。
可我先前所说的“工大的一切”,并不在这景里。并不在这有形的景里。真正的无穷,不在光影里,而在光影外,在无光无影之处,在看不见形迹的水里。
我看见了,我看见的不是天也不是夜。我看见拓工桥的桥墩拔地而起,看见精弘桥的巨拱涂上蓝漆,看见东新桥的石板,看见新教楼的窗台。我看见三两好友在河边坐下,看见他们谈天说地;我看见情侣们挽着手走过河畔,无论结局是明是暗;我看见没带伞的人在雨中狂奔,我看见各奔东西的人在桥边道一声别,我看见台风折断树枝,我看见群星藏起身形。有人在河边哭,有人在河边笑,哭声和笑声都揉进河水的柔波里。有人死在河里,有人活在河边,有人盯着河水陷入无尽的遐思。有人放声高歌,有人摇船靠岸,有人踩着水翼板踏浪穿行。今夜没有。也许昨天有。前天是有的。明天也会有的。
没有我的时候,没有工大的时候,没有我们的时候,就已经有了上塘河。它一直在这里,两岸的一切,都映在它的水里。它是狂热的画家,从未停下过它的画笔。它画的是物,更是故事;它画的是人,更是人心。我来了,我走了。我走了,我的心留在它的画里;我死了,我的故事留在它的画里。一切都死了,一切都还存在着;一切都走了,一切都停在路上。
它的画,只拿给有心的人看;它的话,只说给有心的人听。醉风乐水者,看见它的灿烂,听见它的呢喃;苦心孤诣者,看见它的殷勤,听见它的沉吟;悲天悯人者,看见它的凄冷,听见它的哭嚎;壮志欲酬者,看见它的绵延,听见它的自语。
上塘的画作,固然可以认为是假的;可外面的世界,难道就是真的?我们在虚构的世界里虚构着虚构的一切,虚构的我们捧着虚构的幻影,又何必虚构出虚构的真理!触碰不到的东西,不过摹画在心里;触碰到的东西,终究也要用心去体会。比起谎言里的远方,痴梦里的山巅,眼前的镜河,反照出内心的河水,莫非还不够真实吗?
天下镜河,皆是如此,岂止上塘。天下的河,有天下的故事,有天下的心;上塘的河,有工大的故事,有工大的心。
谁若要了解工大,不必读某某人的文章,也不必看某某地的照片——且来看这河罢。


解释:北京大学有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,剑桥大学有徐志摩的《我所知道的康桥》,都是以水着笔;而工大,终究很难找到类似的散文。这是我选题的出发点之一。
我从前没有写过散文,既然如今要写,就写点有新意的。像《桨声里的秦淮河》这样的散文,带些意识流文学的色彩,虽然不像《墙上的斑点》《追忆逝水年华》那样浓重,但也很有生趣。一辈子不写一篇意识流散文,或多或少是个遗憾,于是我便写了。
这篇散文是我各方面的文学艺术观点的总和。
理念上,本文采用了面向读者的艺术原则,不四处寻章摘句,不使用已经“死掉”的所谓“典雅词汇”。虽然语言文白结合,但一切都务求浅近:古今异义的语汇绝对不用,即使是当今不常用的字眼,读者也可做到“望文生义”,或通过偏旁,或通过上下文,不构成语义障碍。
结构上,本文放弃了传统文学惯用的大长段模式,吸收流行文学的生命力,通过小段落的拆分,提高文章的易读性,避免阅读的“窒息感”。
旋律上,本文采用抑扬错落的色彩曲线,使文字中的情感始终处于波动当中,避免干瘪乏味。
笔法上,本文吸收《诗经》的“赋”“比”“兴”的技法,以自然的铺陈和联想为主,注意单个词语的斟酌选取,避免生硬刻意的修辞。
节奏上,本文避免使用长难句,吸收流行文学的理论,将长句拆成短句,多用停顿,多用分割,多用倒装,提高文本的易读性,尽一切可能避免对读者造成压力,以确保文气通畅,读来轻松。从传统文学视角来看,这种写法或许过于凌乱细碎,但权衡利弊之下,我仍然坚持将可读性摆在第一的位置,将形式化的所谓“结构美”置于第二位。
思想主题上,本文以物质文明所忽视的真与假、今与昔为关注点,不包含棱角分明的论断,只通过侧面的渲染,引发情感上的共鸣,思想上的启示。吸收了唯心主义哲学(尽管“唯心主义”这个名字取得并不确切),包含存在主义和虚无主义哲学的元素,使用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的思想。
本文多有不成熟之处,采用的写法也与传统观点出入较大,是融合传统文学、流行文学和现代艺术的一次简单的尝试。

(2024年大一上《艺术导论》通识课(by吴苗淼)期末结课作业)

0%